Friday, October 9, 2009

万卷谢君人――敬悼姚拓先生

万卷谢君人
――敬悼姚拓先生

何启良


姚拓独自一人从贫脊的黄土农村中走来,却在蕉风椰雨的国度中培育了一代文化人。他从军征战十年,把枪械放下后,提起笔杆经营文化,用毛笔书写了飘浮流连的一生。他离开了他永远怀念的故土,但是故土的乡音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。他告别了童年,然而其赤子之心却一直影形不离。故国回首,原来异乡即故乡。吊诡的是,他扎根落叶的南洋、居住三分之二辈子的国度,似乎还是把他视为异乡人。姚拓即使胸襟毫无尘埃,难道这路途之曲折遥远不曾令他丧志?但是对一位经历了无数波折的拓荒人来说,这个已经不重要了。往前行走,偶尔回望,重拾起记忆,永远享受孤单,但是交友无数,直到生死轮回,其身后事之永恒,就如文化之永恒、文学之永恒。

姚拓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大有为之人。对吾辈而言,他有所经营的《学生周报》和《蕉风》,大而化之,为年轻学子思路指出正途,培养正面兴趣,引导文艺教育,提拔后辈书写人,且不吝赐教。在文化缺席、文学缺货的年代,《学生周报》代表着真诚与善良;而《蕉风》所刊登的作品,即是最高标准的文学作品了。不管是现实还是现代,好的文学作品是不计较派别的。潜移默化的过程与成果无法量化,中华文化之传承、文学思潮之开拓,经出版事业之长期经营而成就。姚拓在马来西亚华人文化的历史地位即在此。

先生品德高尚且有学识,相处者受到熏陶。他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如浴春风的感觉。中学时代,有机会听他到来学校演讲,一口河南口音,即使十字只听懂四字,仍然感觉到他的诚意十足。我第一次听到中原土音,感觉新奇。他说,杜甫的口音就是如此,令人莞尔。先生和我交情不深,但是在有限的交往里,我却得益匪浅。70年代我的第一本散文集《这种眼神》交给学报出版,他竟然认真校对,指出了许多错别字,但是娓娓道来,徐徐劝导,毫无严词。后来我又有《刻背》诗集印刷,我洋洋自得以自己书写毛笔字刻背作为封面,他看到了直说“不可!”然后说了一番书法之神圣崇高不可随意冒犯的话。我对书法的认识和敬畏,是从那一刻开始,至今斯言仍然如狮子吼,思之冷水浇背。1985年我向他求字,他写了王维的《酬张少府》给我:“晚年惟好静,万事不关心。自顾无长策,空知返旧林。松风吹解带,山月照弹琴。君问穷通理,渔歌入浦深。” 诗佛意境高远,似乎表达了他当年的心境。他的行书和人一样一片天机,端是“胸襟潇洒墨花飞”矣。

姚拓先生八十八高龄而逝,不为屈寿,应华人习俗而言,此数乃大吉。晚年虽消瘦,但仍然澄净秀雅,不减壮年乡意豪情。沉郁的眼神里仍见炯光。他一生功业在于文化,而文化功业则在于文学。马来西亚华人社会有幸,受其文化的文学,又获其文学的文化。姚先生本名天平,平天下之意。后改名为拓,拓荒之意。后者更能概括他的一生。百年披荆,拓荒者已去,小子痛极生思。


2009年10月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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